徐寒衣从最开始就很不耐烦。
从踏上这登天路,踏上这菩提台阶开始,脸色就阴沉得像块石头。
原因在于他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。
就在两天之前,他对着这方赤色天穹许下了一道承诺。
现在就是承诺兑现的时候。
偏偏徐寒衣并不想要兑现承诺,因为他不喜欢。
“我有点累。”
珑月宗的女孩盯着徐寒衣,突然说了这么一句。
这是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话。
带给徐寒衣的不解,不亚于花清影总是自讨没趣地要和他比剑。
后者是自找苦吃,前者是没有必要。
徐寒衣问道:“为什么?”
江蒲蒲愣了愣,“什么为什么?”
徐寒衣道:“你还没有累。”
女孩不由自主地错开眼神,那是撒谎的征兆,“就是感觉有点疲倦,想歇会儿。”
徐寒衣重复一遍,“你还没有累,你走得很轻松。”
江蒲蒲肯定没有觉得累。
徐寒衣从始至终都在关注着女孩的脚步。
她步伐轻盈又平静,和其他咬牙艰苦最终也只能爬上几层台阶的人不同,她走得很轻松。
踏步在菩提台阶上,看着很慢很艰难,实则对于江蒲蒲而言如履平地。
徐寒衣相信江蒲蒲会感到劳累。
但绝对不会是现在。
“我就是……”
女孩抿着下唇,眸子里的担忧全部溢满出来。
高处的风很冷。
她的声音却是暖的。
“看你脸色不太好,想让你歇会儿。”
“其实你没有必要也跟着我走。”
江蒲蒲认为她连累了徐寒衣。
她以为徐寒衣是被她拽上的台阶,其实可能白衣少年本人对此不感兴趣。
现在徐寒衣面色如此之差,和吃坏肚子没什么两样,肯定是受了这登天路的影响。
徐寒衣反应过来。
他解释道:“我不累,只是有些烦。”
“烦什么?”
“这尊佛。”
江蒲蒲试探着开口:“你……不喜欢它?”
徐寒衣说道:“很不喜欢。”
江蒲蒲不解:“那你大可不去见它。”
徐寒衣摇头。
他的脚步无奈又坚决,步调频率总是一致。
江蒲蒲忽然觉得他现在的步伐很熟悉。
就和明明饿着肚子,却因为肉鸡数量减少,不得不下山去镇子里吃饭的自己一样。
既不情愿,又无可奈何。
走出的每一步,都象征着内心的哀叹与妥协。
徐寒衣少见地叹出口气,说道:“我不能不去见它,我和它之间有个承诺。”
江蒲蒲很想问那是什么承诺,又是什么时候定下的承诺。
可是徐寒衣在说完上一句话后,他就紧闭着嘴,也没有再去看江蒲蒲。
他不想再让这个话题污染他的心情。
江蒲蒲也沉默下来,很老实地走在徐寒衣身边。
话又说回来。
现在他们也已经来到了登天路的后半段,那是最后的百步长路。
江蒲蒲隐隐也感觉到脚步变得沉重了些,又有某种东西在压迫她不久前才塑造凝衍完成的深海。
压力不大,但确实存在。
徐寒衣呢?
他面无表情地走着,好像什么都没感觉到。
步伐还是和刚刚踏上台阶时一样,很散,很轻视,还有点漫不经心。
……
……
花飞花落花清影。
白袍剑吟难称心。
木叶纷飞,台阶如翡翠玲珑般光滑奢贵。
花清影很累,也很疲倦。
她就走在徐寒衣和江蒲蒲的身后,相隔一个台阶的距离。
徐寒衣走一步,她也走一步。
徐寒衣走两步,她也走两步。
就算如此,她还是很不甘心。
要知道,就在不久前,她还是跟在徐寒衣身侧,寸步不让。
现在却被迫挤了下去,不得不跟在他们身后。
而且脚下的步伐也越来越沉,越来越难以承受。
细长又匀称的小腿踩在台阶上,嘎吱作响,仿佛年久失修且数十年都没打开的木门。
骨头也止不住地颤抖,膝盖抖得像是随时都会被压力折断。
花清影咬破了嘴唇,指甲扎入掌心,攥着血继续往上走。
直到前方少年的寒衣被阵风吹过。
花清影的脚步漏了一瞬。
在她还没有来得及向前再踏步时,徐寒衣和江蒲蒲又上了一层台阶。
距离被拉开到两层。
花清影很清楚。
不是徐寒衣和江蒲蒲快了,而是她慢了。
猛然间。
白衣少年似是感觉到了什么,停下脚步。
这是他第一次停下来。
他低头,与隔了两个台阶的花清影对视。
她抬头,与两个台阶之外的徐寒衣对视。
花清影以为徐寒衣会说些什么。
就和他之前劝说自己一样,说些很伤人心的,带刺的话。
徐寒衣的话总是很刺人,可能正因如此,他的剑才会那么锐利。
结果。
徐寒衣什么都没说。
他就只是静默地站在那里,注视着花清影。
……
花清影笑了。
笑得像朵盛放的花。
她毫不犹豫地让脚步前踏,弥补了刚才迟钝的那一步。
动作僵硬,速度很慢,但是她做到了。
紧接着。
花清影倔强地仰起头,再次抬起右脚。
骨骼在咯咯作响,仿佛快要被拧段的利剑。
她深吸口气,正如她从前做过的那些倔强的事一样,再次倔强地发力。
少女唇齿间溢出鲜血,从嘴角流淌下来,整个人像是在向这菩提台阶宣扬自己的骄傲,骤然向前挺进。
周身灵气砰然溃散。
花清影来到徐寒衣的身边,与他站在同一台阶上。
因为这一步,花清影唇齿溢血,耳膜也破了,似是蜿蜒池塘的耳廓里流出鲜血。
她擦了擦嘴角,又感觉耳朵旁有东西,用剩余不多的灵气将血止住。
然后她对徐寒衣点头。
她还是什么话都没说,徐寒衣也是如此。
他们对视。
紧接着花清影转身,不再继续向前方台阶挺进,而是慢慢往回,离开登天之路。
……
江蒲蒲问道:“她是什么意思?”
徐寒衣说道:“证明自己。”
江蒲蒲歪了歪脑袋,完全不懂,“她好像在和你较劲?”
“她的确在和我较劲。”
“可是我们也没让她证明自己…”
“她这样的人,总是会主动想办法证明自己。”
江蒲蒲还是不懂,“为什么?”
徐寒衣想了想,“因为她很倔,而倔强的人可以输给别人,但是不能输给自己。”
江蒲蒲好像有点懂了,“所以她是在证明给自己看。”
徐寒衣点头,“也顺便是在证明给我看。”
她想告诉徐寒衣。
她是个值得重视的对手。
就算现在赶不上徐寒衣,她未来也一定会想办法赶上他。
起码,也要变得有资格和他站在同一台阶上。
徐寒衣注视着花清影离去的方向,忽然开口:“她是不是叫花清影?”
江蒲蒲愣了愣神,“好像是。”
“嗯。”
徐寒衣点头。
“我记住了。”
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,转身继续登上阶梯。
江蒲蒲也紧跟上去。
正打算再多问问关于徐寒衣对花清影的想法时,女孩发现他们已经快要赶上前面两个人。
当然。
也有可能是前面两个人察觉到了身后有异样,故意放慢了脚步。
徐寒衣认为更有可能是后者。
因为玉龙书生和背棺人从刚才开始,就一直在关注着他和江蒲蒲。
他们有话想说,有话想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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缓一缓,明天继续六更以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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